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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在劫難逃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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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在劫難逃】

青豆楞得立在當場,幾乎連話也說不成句。

這招式分明與她方才的如出一轍,但無論是從內力的把握還是施法的輕重緩急,都高過她不知多少。難為她練了十年有餘,才不過這個程度,蕭竹只是眼觀一次便會……

果真,修仙也是與天賦有關的麽?

蕭竹彈了彈食指,左手扣在右手腕上,略微松活了一陣。

“這種法術口訣的冊子為師是沒有,但練此仙術唯銘記‘存神於心,運氣歸肝,萬法心生,守一則專’。”

青豆照他這般所說,自顧在腦中胡思亂想了一回,竟當真有些神清氣爽,豁然通明的感覺。拿著扇子又試了幾次,效果確比方才好了許多。

蕭竹隨意甩了甩長袖,懶散性子恢覆如初,直往房裏走。

“你接著練吧,為師再回去補個覺……”

“師父!”青豆兩眼發光的瞅著他,“您以後是不是都會教我練功了?”萬事不都一回生二回熟嗎,蕭竹多少年了都沒收徒教習,她既是開山大弟子,果然就該如此延續下去。

蕭竹身形停了停,才又打著呵欠繼續走:

“給你點好處,還蹬鼻子上臉了,先練好這個再說罷!”

走到了裏間,忽然又嘀嘀咕咕冒出極其小的聲音:

“千年古槐又被劈得七七八八,還是趕緊找紅藥師姐來治一治……要是被師伯發現又得罰跪忘天崖了……”

*

山麓寂靜,裊裊燃香,清風微拂,樹動葉飛。

天上軒偌大的院子裏,陣陣風刃接連蕩出,震得周遭地動山搖。東南角的那幾只仙獸躲在角落瑟瑟發抖,眼見著青豆累得沒了氣力,手撐著銅扇喘氣,這才集體走出來覓食。

不知不覺,自那日飛劍閣事發已過了半月,因得青豆學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所以近來倒沒什麽大事。

蕭竹還是一如既往的嗜睡成性,也就是偶爾會善心大發指點她幾句,大多數時候,若非是看書便是睡覺。

“小青兒,小青兒!”

大清早便聽得蕭竹扯了嗓子喚她。

“來,來了……”青豆只能放下扇子跑過去。

蕭竹屋內燃的是鳶尾香,據說有定心寧神的作用。此刻他也才睡醒,兩眼惺忪地微惱道:

“鬧得那麽大聲響,叫不叫人睡了?”

“可是師父……”青豆覺得頗為委屈地辯解,“已經巳時六刻了,再過一會兒就當用午飯了。”

“罷了,還是百香在的時候好。安安靜靜的,從不擾我。”

親耳聽見被人嫌棄著實不是一件舒坦的事,青豆滿心淒涼地湊上前去替他梳頭。

蕭竹一手撐著臉,瞇著眼睛繼續小憩。青豆也時常好奇他怎麽如此能睡,看上去似乎防備極松懈,但每每想要趁機偷懶又會被逮個正著,總而言之,日子不是那麽好過的。

大約是閑著無事,蕭竹忽然起興問她:

“丫頭,你學仙術多久了?”

青豆正替他綁發,咬著發帶發音不準:“好像有十二年了罷。”

蕭竹揚起嘴角來,看似不屑:“你也是為了要成仙?”

聽他這麽一問,青豆卻先笑出來:“怎麽可能。盤雲山修仙快千年,得道飛仙的人卻寥寥無幾,我一個資質平平的人,用鼻子想也知道。”

蕭竹先是一怔,隨即又無奈地聳聳肩:“來這裏的人大多是為了練功成仙,你不為這個,倒是來作甚?”

青豆一面替他插好簪子,一面笑道:“我聽聞盤雲山上的仙術博大精深,而且既好用又威力無窮。我就是想來這裏學習最為上層,最為厲害的法術。”

蕭竹倒是沒聽出差別來:“這與修仙得道有何不同?”

“這個自然不同了。”青豆端起一旁的銅盆往外走,“我只為仙術,不為成仙。”

蕭竹隨著她到了院外,靠在欄桿上環胸看她:“你學這麽多仙術作甚麽?”

青豆將殘水潑了,笑吟吟地神秘道:“我想去一個地方。”

“地方?何地?”

青豆想了想,把銅盆擱在地上:“蒼穹旋渦,不知道師父聽過沒有,傳說只有仙法高強的人才沖得破那裏的結界。”

“蒼穹旋渦?”蕭竹劍眉輕擰,“為師倒是去過幾次,那裏荒涼得很,寸草不生,有何看頭?”

青豆拉了拉裙擺,就著就近的一棵樹席地而坐,微微嘆氣:“果然只有到達師父這個境界才能去那裏,恐怕我還要在這盤雲山上待上數十年。”

蕭竹略顯得有些得意,也挨著她坐下:“你?數十年哪兒夠,起碼還有三十年……都難說。”

青豆被他說得信心全失,只好岔開這個話題:“對了……師父,好像看起來不怎麽喜歡修仙?”

石青常在飛劍閣練劍,空城也是勤修法術,唯獨他,既不收徒弟,也不練功,成日裏渾渾度日。說出去只怕都沒人信,這還是盤雲山稱得上名號的仙人。

不想,蕭竹卻冷哼了一聲,不以為意:“修仙有甚意思?研習仙法又如何?甚麽仙人,神仙,也不過糊弄山下的無知百姓罷了。說到底,這兒所謂的仙人也不過是肉身凡胎,借得盤雲山這片寶地才得以長壽數百年。但倘若離了這山,倘若沒有這山,生老病死,不過爾爾。”

青豆覺得有些難懂:“可修仙之後不就更能降妖伏魔,除魔衛道了嗎?也算是功德一件。”

蕭竹只是搖頭,言語裏透著隱隱傷懷:“降妖伏魔,除魔衛道,說來也只是冠冕堂皇的話。妖有好妖,魔有善魔,憑何只妖魔二字就要將其鏟除?天地生靈,世間萬物,神魔仙妖人鬼,各有生存之道。

口口聲聲叫著為蒼生,為黎民,披著仙人的衣,行著妖魔的事,這種人,與我們認定的妖魔又有何區別?”

青豆兩手抱著膝,偏頭看他,忽然靜靜地問:“師父是不是也遇上過這種人?”

“我?”蕭竹冷笑著搖頭,“我也不知是不是遇上過。我半生活得清醒,半生活得糊塗。如今想來,還是糊塗的這半生有意思些。”

見他話語裏多有諷刺之意,青豆還欲再問,此刻卻從門口走來一個人,朝她二人喚道:

“蕭師叔!青師姐!”

來者一身流雲細錦袍,長發披肩,粗略綰了個發髻,眉目清秀,笑容溫暖,正是那朔百香。

因看著眼前兩個人並排著坐於樹下,在陽光普照,清風扶枝中,相談甚歡,她不自覺笑起來:

“看來你師徒二人的相處倒是出乎我意料。”

蕭竹倒是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站起來,拍拍兩袖,正言問她:

“你來所為何事?”

朔百香仍舊是笑:“回蕭師叔的話,午時的試劍大會首席弟子那場就要開始了,師叔還是早早準備好,帶著青師姐入場罷。”

“試劍大會?”蕭竹一時有些未記起。

朔百香見他眉頭皺了半晌,這才恍然:“師叔只怕是忘了,六仙人的大弟子比武大會,往年師叔都因沒有收徒而未出席參加。但如今青師姐既已入門,也就理所當然要去了。”

蕭竹雖是想起來,但面色暗沈,低頭蹙眉不語,好久才道:“我自會帶她去,勞煩你跑這一趟了。”

“不麻煩。”朔百香施了一禮,方告辭。臨走前還對青豆抿唇笑了笑。

瞥見那笑容,青豆驟然知曉前路必定坎坷。

*

練武場離得山門試煉場很近,整片地方共有六根石柱分別立在外圍,石柱之下乃有一方桌椅,依舊是大理石砌成,在今日燦爛陽光之下琉璃幻彩。

碧天蔚藍如洗,柔風習習。

青豆抱著扇子隨著蕭竹進場,剛走了沒幾步,憑空之中赫然一聲爽朗笑音,如同空谷回響令人心弦一震。

“蕭師兄——你可又來晚了!”

只見正前的一石柱之下坐有一人,容貌看似少年,一身道服外罩了一層錦緞黑衣,如煙似霧,袍袖垂地,黑發亦用玄色發帶束起,冠黑色龍紋幘,長眉鳳眼,面目清秀,笑容幹凈卻生生透著一股邪佞。

蕭竹也不理他,悶悶地尋到西北柱子的桌椅上坐下。

雖是被他無視,桑鬼倒也不氣不惱,反而笑嘻嘻地盯著他:“前日議事時,你可是睡得連呼嚕都打出來了,現下師尊正好不在,要不要多睡會兒?”

蕭竹只拿眼狠狠瞪他,自牙根裏頭崩出話來:“多事!”

東南柱下的空城忽然展開扇子搖了搖,笑問道:“聽聞蕭師兄收了徒弟,不知是哪位師侄如此好運氣,能得蕭師兄親自指點。”

青豆正聽得此音色甚是熟悉,待擡頭一看時,恰見空城朝著她微微莞爾,頓然有些驚異。可又出於處在如此場面,不得不謹慎收斂了表情,沒再多言。

蕭竹所在的位置正對面便是石青師徒,由於數日前的事件,青豆不自覺就拿眼神去瞟。石青的表情依舊嚴肅沈靜,他所帶的兩位弟子皆是男子,一人持劍,一人持雙劍,二人抱劍,分別左右而立。看那模樣也知,定然是訓練有素,功夫不弱的高手。

聽罷適才空城所言,石青冷然動了動嘴角,冷笑道:

“蕭師弟不是從不收徒的麽?往年師伯百般催促也不聞不問,不知如何此次倒這麽坦然了。”

青豆額上冒出汗珠來,心道,若非是她手腳不快,若非是惹了石青不敢輕舉妄動,只怕現在早就逃了,哪還輪得到這出。

蕭竹也不甘示弱,拱手抱拳,佯裝懇切道:“難為師兄從不搭理師弟,背地裏卻對師弟之事如此上心,真真令師弟受寵若驚。”

石青臉部一抽,冷哼一聲,倒不若方才那般冷靜:“如你這般懶散浮躁,不思進取之人,要不是看在尊師面子上,盤雲六仙的位置豈有你?!”

“師兄太擡舉我了。”蕭竹淡淡地飲了口茶,“其實坐不坐這個位置倒也無關緊要,師兄若那般介意,不如師弟即刻去與掌門師伯辭行如何?”

“蕭師弟!”

青豆尋聲看去,西南方向正坐著一位氣度不凡的女子,這相貌甚是眼熟,仔細回想了一番,卻是那日入門試煉的主考之一。

聽聞是喚作紅藥夫人。

“今日不過幾位弟子試劍比武,我們做師父的怎能先不合起來!掌門真人尚未駕臨,莫要自先亂了方寸,讓小輩笑話!”

除開掌門之外,紅藥算是剩下五人中說話最得分量的,此話一出,蕭竹二人也都悶不作聲,只管低頭吃茶。

青豆琢磨這氣氛,看來蕭竹與石青向來便不和,只盼著不要讓他覺察到什麽才好。

不過多時,聽得桑鬼小聲笑道:“師尊來了。”

正門處一人緩緩走來,身形飄渺,人影若雲,一身白藍道袍幹凈無暇,袖口綴有八卦輪回圈,衣袂飄然,似有霧籠罩。腰掛玲瓏青金配,發白如霜,眉目亦透威嚴,微白長須直垂在胸。

堂下五人紛紛起身拱手行禮。身邊弟子也都如此效仿。

炎陽真人擡手示意,方才又落座。

十分客氣的寒暄了幾句,炎陽輕擄胡須,悵然嘆道:

“近日據山下弟子回報,盤雲山東側有一座孤山,瘴氣彌漫,似乎是近日有頗為兇險的妖獸棲息。本欲將此次試劍大會延遲一段時日,但空城既說那妖獸尚未沖破結界,一時也除不得。故只能等它結界自然解開,方能派人收之。”

桑鬼起身施禮,笑道:“師尊大可放心,魑魅宮座下弟子皆百毒不侵,區區瘴氣不在話下。只待沒了結界,自能將其中妖怪擒來。”

炎陽只是微一頷首,倒沒表態。

空城收了手中折扇,也施禮回道:“師尊,試劍大會難能遇上一次。幾位弟子都盼望許久,還是莫要讓他們失望才是。”

桑鬼一臉沒規沒距地笑道:“師兄說的是啊,我門下的這兩位可是日日都等著與諸位師兄的弟子好生較量一番呢。”

炎陽自知無法,只得道:“如此,便就開始罷。”

像是迫不及待,桑鬼座前的兩人忽往前邁了一步,正對著空城左右兩側的藍衫弟子拱手示意。桑鬼頗為為難地對著空城歉意笑道:“師兄,這可不能怪我教徒無方,弟子有上進之心,我這個當師父也不好得潑他們冷水。”

空城倒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樣,搖扇微笑:“師弟多慮了,為兄也只是局外之人。”

“師兄仙術過人,想必門下弟子也都不可小覷罷。”

桑鬼顧名思義,功力招術上總透著邪氣,在處處透著聖潔的盤雲山上,顯得格外突出。魑魅宮之中餵養著各色毒蟲毒蛇毒草毒花,桑鬼本人也是因毒功翹楚而出名。他性格怪癖,偏愛收俗家姓氏為唐的弟子,故而門下弟子無一都姓唐。

相比之下,空城所教法術皆正氣陽剛,憑仙術資質和自身內力修習練功。

這如今兩門弟子切磋,可為是一黑一白,一正一邪,兩個極端。

青豆站在蕭竹跟前,目不轉睛盯著場上交手的四人。那招式法術,看得她眼花繚亂。然蕭竹卻一如既往,呵欠連天,一副有睡沒醒的樣子。

此次出席的所謂盤雲六仙皆到場,每位都攜有兩名得意弟子,炎陽真人雖也收徒,不過其門下弟子大多資質不凡,大大高於其餘五人的弟子,所以為得公平,向來是不參與的。

因為青豆是第一次是參加,又沒有熟識的什麽人,故而也沒人前來要求挑戰。場上眾人打得熱火朝天,戰火飛揚,她也看得興致勃勃,不亦樂乎。

只是尚未註意到對面的石青,一雙星目直直打量著她手中的大銅扇,眉愈皺愈緊。

紅藥夫人的兩位女弟子皆是文靜淑雅,對打架一事興趣不大,場上的四名弟子功夫不分上下,難分難解,刀光劍影,仙術道法,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光芒齊齊閃爍,熱鬧無比。

數百招之後,四人都體力不支顯出疲憊之色。

空城眼見時機已到,“啪”一下收了扇子,笑如三月春風:

“我見二位師侄也有些吃力,今日比武本就是點到為止,不妨就算個平手,來年再戰吧。”

場上幾人雖感不甘,但迫於自身真氣內力已耗盡,只得不情不願的抱拳回禮,悻悻回了位置。

桑鬼看起來十分失望,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玩轉著自己的茶杯。

最喜打架的幾個都退下場了,炎陽徒弟沒有出席,紅藥的兩位又望天看地,一時陷入僵局。

空城環顧四周一番,頷首問道:“不知……還有哪位要上前比武的?”

靜默了半晌,無人應聲。他估摸著也差不多了,方站起身,對著炎陽抱拳笑道:“師尊,既是無人來戰,不如……”

“慢著——”

堂下有人朗聲喝道。

“我來應戰。”

只見東北石青座下的弟子踏步而出,走至場中央,對著諸位師叔師伯行禮。

空城倒是尚未料到,略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,方溫顏問他:

“不知這位師侄想與哪位交戰?”

那人也沒多想,擡手指著對面慵慵懶懶地蕭竹,擲地有聲。

“正是蕭師叔的大弟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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